金融作家姚仁才长篇小说《耐烦》

　　金融作家姚仁才的长篇小说《耐烦》2022年4月由河南文艺出版社付梓，读完46万多字的《耐烦》，如啜饮一杯纯酿，回味绵长久远：细腻的笔触、积淀的生活、巧妙的叙事、多维的结构、淬炼的语言，等等。这是一部写了四年、跨越陕北农村五十年历史的长篇小说，以“家谱”为牵引，以“木匣”为“秘笈”，以主人公杨祯秀、杨祯虎的苦难生活经历为主线，以时间为中轴，讲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杨祯秀一家人从四川逃难到陕北皮家沟的苦难挣扎、爱恨情仇、悲悯角逐、磨难渴望，描述了陕北黄土高原五十年的发展历程。长篇小说《耐烦》展示了陕北农村一幕宏大的历史画卷，抒写了人世间平凡人的苦难故事，是作者致敬陕北故乡的一篇力作。

　　现实主义文学与现代主义文学相互融会，致力开拓书写小说的表现空间。在《耐烦》中，现实主义、现代主义既相互平行又彼此交叉、重叠，作者发挥自己的独创性，自由地进行各种形式的实验，创造独特的写作空间。《耐烦》两大线索、两个主人公杨祯秀、杨祯虎，在杨祯秀身上更多的采用现实主义手法，而在杨祯虎身上则是两种手法的并用。杨祯秀的三段爱情故事中，主人公与技术员邓志贵交往又因傻子付昌军母亲马青梅的干预而“夭折”、主人公与傻子付昌军违心结婚，从不行房事到决心生儿育女延续付家“血脉香火”，再到傻子付昌军“殁”后与光棍汉毛桂仓的若即若离、大胆恩爱直至含泪辞别。一个个让人动容的情节，细腻地描写了主人公悲怆的爱情故事，让读者洞察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社会残酷的现实。而在描写杨祯虎的三次人生大起大落时，从高考落榜、招干排除、当兵排挤、上访遣返，再到人生颠沛流离，从四川到陕北，从廘州到黄川，从儿女双全到妻子离异孤身一人回到原点皮家沟，把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村知识青年在改革大潮下悲惨的命运描述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拷问应试高招制度、社会规范、伦理道德等，让读者思之再三。《耐烦》的最终落脚点让读者掩卷唏嘘悲叹，杨祯秀为寻找儿子付盛明命丧滚滚车轮，杨祯虎狼狈回到皮家沟，成为时代的孤寡老人，与昔日不齿的麻梦德、毛桂仓为伍，开启了“三人行”的凄凉生活。

　　魔幻现实主义思想的呈现为《耐烦》注入蓬勃活力。阿根廷著名文学评论家安徒生·因贝特说：“在魔幻现实主义中，作者的根本目的是借助魔幻表现现实，而不是把魔幻当成现实来表现。”《耐烦》借用了很多“梦幻”和神秘的场景推动叙事进展。第一章“魂说”一节开篇写到：“似乎，我已经死了。但我暂时还不能确定。这是因为，当村民们七手八脚把我从坍塌的窑洞刨出来时，我的躯体还尚存余温。……。”“往事”一节中，作者采用“魔幻”手法，叙述了杨永万从四川杨家坝逃到陕北罗二川、皮家沟的历程。在“告别”一节中，作者以“的确，我已经死了”起笔，描述“我”(杨永万)古怪的火爆脾气，引出了主人公杨祯秀为了“入队落户”违心嫁给傻子付昌军的往事。末尾作者写道：“的确，我已经死了。皮四爷已经在我的墓穴上挂起了招魂幡，白色的招魂幡被山风吹着荡来荡去。正在这时，我突然想到我们杨氏家谱木匣子被塌在上院的土窑洞里了呀!……。说罢这话，皮四爷便举起桃木棍把我打入了坟墓。”傻子付昌军“殁”后，杨祯秀每每遇到过不去的坎坷时，都会来到父母和傻子的坟墓前烧纸诉说，与冥冥之中的亲人对话，解锁生活疙瘩，找寻生活下去的“路子”。第九章“爱的角力”一节中，“在这些孤苦的日子里，祯秀越来越喜欢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去傻子的坟头孤坐着。”儿子付盛明“叛逆”，杨祯秀气得一屁股坐在傻子的坟头，抓起一把黄土撒出去说：“傻子，你可都看见了，这就是你的儿子，这可是你老付家的血脉香火。我到底是哪辈子作孽了，咋生下这个狼心狗肺的孽种呢?傻子你当缩头乌龟藏到泥土里干啥?你快给我爬出来。”在“浴火”一节中，“傻子站在灿烂的阳光当中了。他左手拽着一根红色的太阳光线，右手不停地向祯秀召唤着说：‘秀，不要哭了!’说完这话，傻子便拽着一根红色的光线腾空而去……。”在“岁月”一节中，杨祯秀豢养的“黄狗傻子”也跟主人公有了对话：杨祯秀狠狠踢了黄狗傻子一脚说：“你故意吓唬我咧!”黄狗傻子却哼唧着说：“我没有。”祯秀说：“有，你刚才吓了我一大跳。”黄狗傻子说：“那不能怪我，是你自己把自己吓着了。”

　　创新叙事结构，凝练语言色彩，情节跌宕起伏。《耐烦》分为上卷和下卷，上卷叙述了主人公杨祯秀、杨祯虎跟随父母杨永万、赵明春翻山越岭万里奔波落户皮家沟、与命运抗争的苦难经历，依照杨永万的“血脉香火”家族观念，杨祯秀、杨祯虎基本实现了父母的“家训”，完成了人生重要的第一步。这“第一步”迈得十分不易，涵盖了太多的心血和泪水，抵御了世俗偏见，以及来自社会、村邻的种种鄙视;这“第一步”也让杨祯秀付出了代价：傻子付昌军命“殁”店头沟煤矿，只身回到皮家沟。这“第一步”也让农村知识青年杨祯虎更加“倔犟”，凭感情办事，一身“学生气”，撞到南墙不回头的执拗达到登峰造极。这“第一步”也自然引来“下卷”首章“孤独”，叙写姐弟俩在各自小家庭里奋勇抗争的诸般故事。《耐烦》叙事以两个主人公为主线，交叉叙述，以“姐姐杨祯秀”为重点，杨祯虎为次重点，紧扣“人性”这一主旨，丰富了数百个细节，设计故事发展的诸多情节，因果相扣，无缝推进。《耐烦》的叙事语言，较多地采用了陕川豫方言，人物对话自然流畅，其中不乏耐人寻味的语言，可见作者扎实的叙事语言功底。第一章“梦”一节中，“此时，院子的土地上就像落了一层寒霜，遍地都是灰白秋冷的感觉。父亲踩着灰冷的月光往村西头走去，祯秀也紧跟着撵出院去。月光拉长了她的身影，却照不出父亲的影子来。”第四章“情伤”一节中，“熬过严冬的酷寒，春天的音讯就从山梁梁上扑面而来了。初春时节，轻拂的春风就像画家手里的笔墨那般出神入化，眨眼之间便把遍地枯萎的山野点缀得春意盎然了。这个时节，皮家沟对面阴坡走马梁和麻子山山坡上的山丹花含苞待放，但山桃花却已把漫山遍洼点缀得粉红妖娆起来了。”第十章“傻子的爱”一节中，“傻子才说自己不是傻子”，“其实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傻子，但受人思维的偏见就有傻子的存在了。好在是傻子的世界很纯净，就像泪水一样，虽然满含忧伤却又无比洁净。”“决裂”一节中，“天空没有月亮，对面阴坡走马梁在苍茫的夜色里显得极其巍峨肃穆。盛明站在院畔凝望夜色里巍峨的山峦，一时感觉内心茫然。”第十一章“话别”一节中，“不过话说回来，人这一辈子，活的其实就是一种习惯。当我后来慢慢习惯了你假装傻子的生活，心里也不想你到底是不是傻子的问题了。”

　　故事跨越五十个春秋，再现了现当代中国农村社会芸芸众生的生活。作者以其丰富的生活经历和翔实的历史资料，在诸多小人物杨永万、杨祯秀、杨祯虎、皮四爷、麻梦德、麻晓荌等，每一个人物身上都遗留着时代的烙印，折射着岁月的光芒。《耐烦》再现了反右派、人民公社化、计划生育、土地承包、干部招聘、入伍当兵、农民工、煤矿安全事故、农村社会治理、村务公开、拖欠工资、乡俗良序等一个个现实社会现象，让主人公及其配角在这些宏大场景中纷纷登场，演绎人间悲欢离合的故事，叙述那个年代令人费解而又活生生的事故。从主人公杨祯虎跟着麻晓荌打工到承包电线工程，起初让读者看到了杨祯虎生活中的一束“光亮”。然而，故事发展到杨祯虎拥有了几十万的家底时，在麻晓荌的主持下与某机关单位“兰科长”签订电线工程合同，最后因工程被上级机关叫停而工钱迟迟无法兑现。在妻子满盈芳闹离婚、农民工堵门索要工钱的囧境下，杨祯虎弯腰低头向麻晓荌、兰科长求付工钱，直到与兰科长发生肢体冲突而后被判处有期徒刑。妻子远嫁他乡，杨祯虎出狱后身无分文，孑身回到原籍度过余生。正如作者在《后记》中所说：“文学是苦难的艺术”，“唯有苦难，才让人性生辉;唯有苦难，才能抵达生命的本质;唯有苦难，才能触摸社会的真实;唯有苦难，才有艺术的夸张与虚构。”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信天游”的民族性得到弘扬。第一章“傻子”一节中，主人公杨祯秀踏入皮家沟，与光棍汉毛桂仓初识后就听见皮家沟里有人扯着嗓子唱陕北信天游：“这么长的个辫子辫子哎，探呀探不上个天。这么好的个妹妹呀哎，见呀么见不上了面。……。”此刻，她的心绪正被这绵绵的信天游歌声纷扰着。第二章“悲情时分”一节中，“嘴链子”牛晋泉“意外”碰到技术员邓志贵拽着杨祯秀的胳膊，快乐地唱起了信天游：“我要拉你的手，还要亲你的口。……。”通过这两首信天游，作者把主人公杨祯秀的生活经历一步步带向深入。之后，有牛晋泉的即兴编排、演唱的多首信天游，以民歌的形式描述着杨祯秀的苦难人生，不乏戏谑、讽刺和挖苦。在《耐烦》中，还能看到信天游对推动故事发展起到的“点睛”作用，增加了故事的色彩，调节了阅读氛围和节奏。第四章“盈芳”一节中，“嘴链子”牛晋泉歌唱杨祯虎和满盈芳的爱情：“我要拉住你的手，还要亲你的口，拉拉手，亲亲口，咱们两个圪里走。……。”第五章“生子”一节中，牛晋泉得知杨祯秀为傻子生了一个女娃，阴阳怪气地唱到：“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个莹莹的天，生下一个女子娃娃，把傻子不耐烦。……。”预示着杨祯秀为了让傻子付昌军“血脉香火”不断，外出“超生”。在《耐烦》中上口高歌的几十首信天游，可以看到作者对陕北民歌深深的爱，表明作者也是一个信天游的拥趸者和传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