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洪波

　　田洪波，中国作协会员。小说见于《草原》《朔方》《青年作家》《飞天》《黄河文学》《北京文学》等刊，多篇被《小说选刊》《青年博览》等转载，入选全国初、高中语文试题和各类年选。著有《请叫我麦子》《我想我是船》《故事里的事》《无声记》等7部。其中《故事里的事》被翻译成泰文出版。曾获第七届小小说金麻雀奖、第三届扬辉小小说成就奖。

　　田洪波：我们那时候

　　人一老话就变得多了，虽然一直不承认自己老，但感觉与父亲的话题越来越多，这样的最终结果，就是经常向儿子絮叨：我们那时候，真是难以想象啊!起始儿子听得很认真。特别是每当我讲到那时冰棒才三分钱一根时，他瞪大了眼睛，脱口说出一句：我靠!气得我差点扇他一巴掌。

　　家里的冰箱，塞满了给他买的各种冷饮。儿子偶尔会打开冰箱，左顾右盼一番后，才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拿出一个送进嘴里。但如果不合他的口味，马上弃之，再选一种别的。

　　就是在目睹他太过奢侈后，我聊起了有关冰棒的话题，聊起了记忆中的姐姐。我跟儿子回忆说，那时候，卖冰棒的都是走街串巷。有个炎热的下午，我把可以攥出汗水的三分钱交到卖冰棒的手里，可他拿给我的是一根苦冰棒，那种一百个冰棒，才会有一个苦的冰棒。

　　难吃吧?儿子看着我。其实他并不懂得苦为何味。

　　我点点头，告诉他，姐姐发现了我难受的表情，狐疑地拿过冰棒吃了一口，就骂出了一句脏话，然后，她就放下手里正剁鸡食的刀，一溜小跑朝卖冰棒的人追去。

　　儿子被我的故事深深吸引了，将手指不自觉地伸进嘴里听我讲述。

　　你大姑追出了有一千多米，才将那个人追上。然后喝问人家干吗糊弄小孩?那卖冰棒的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他惊讶于你大姑的气愤，弄清原委后，告诉你大姑，他也不知道那冰棒是苦的。他说他可以换，然后把冰棒箱打开，让你大姑自己挑。你大姑自然非常满意这样的结果。而我那根吃了一小半的冰棒，则被中年男人又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冰棒箱。

　　那冰棒还能吃吗?儿子表示诧异。

　　我告诉他，那是中年男人要回去调换的，冷饮厂允许调换十根左右的冰棒。

　　儿子欷歔了一会儿，感慨了一句：为一根三分钱的冰棒，大姑也真是的!

　　我气极了，我说，你认为大姑多此一举是不是?

　　儿子瞅着我，也不是，再买一根不就结了?不能每根都苦吧?

　　我平缓了一下，说，你知道三分钱在当时意味着什么吗?你爷爷一个月也挣不到三十元的工资。三分钱可以买一个面瓜，让全家人连烀带煮粥吃一顿的。

　　儿子又一次瞪大了眼睛，我趁势开导他说，你看你，冰箱里的冷饮可以随便挑，但你却不懂得珍惜，不合你口味的，干脆扔了不吃，实在是浪费。我们那时候，不用说随便挑，连见也没见过那么多品种的冷饮。

　　儿子最后尽管没再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心里不太服气，或者说并不认可我的观点。可供他选择的零食依然五花八门，依然将不怎么感兴趣的小食品弃之一旁，依然到吃晚饭时，瞅一眼桌上的饭菜，就说自己不饿。几次呵斥他都不管事。更何况，我母亲和妻子也袒护他。但我认为，这是一个严重问题，也下决心扳正他的毛病。那天吃饭，我和父亲便又聊起了过去。父亲说，我们那时候，甭说吃饭挑挑拣拣，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儿子不说话，我又和父亲聊到了60年代的挨饿，聊到了吃树叶，儿子瞪圆了眼睛，真的假的?

　　我和父亲对视着，摇了摇头。

　　我问儿子，你们学校从没进行过这方面的教育吗?儿子有点茫然地晃晃头。

　　我趁热打铁，和他讲起了上山下乡，讲起了为吃饱肚子偷吃农民的粮食。

　　儿子听得乐开了怀，多有意思啊!老爸，你们当时都拿什么装偷来的东西呀?

　　我简直气晕了，但妻子在瞪我，只好强压怒火。那怎么是有意思?那是迫不得已啊!我说起超强度的劳动，说起黄灿灿香喷喷的窝窝头……

　　窝窝头好吃吗?儿子显然很感兴趣。我停顿一下问他，你想吃?

　　当然，老爸。儿子点点头。

　　一家人也都看着我。

　　好吧，老爸明天就满足你。我想我可以给他上一堂教育课。

　　第二天放学后，我邀上家人，到了一家农村菜馆吃饭，指名要一盘窝窝头。儿子表现得出奇的兴奋，一边喝着可乐，一边催促服务员快点上窝窝头。

　　看到八个黄灿灿的窝窝头端上桌，儿子两只手交叉，嘴也咧开了，一双眼睛几乎就扎进窝窝头里了，我却含笑不语。

　　儿子用筷子夹起一个送进嘴里，我等着意想中的画面出现——儿子苦着一张脸，将窝窝头吐出。可是，儿子却一连吃了好几口，然后抬起头看向我。真好吃，老爸。你们那时候能常吃这个，不是很幸福吗?

　　这样的结局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急忙也品尝了一个。我哑然了。如今的窝窝头，早已没有那个年代特有的味道了。

　　儿子一口气吃了三个窝窝头，抹抹嘴，老爸，你以后别总唠叨我们那时候那时候的，好像吃了多大苦似的。其实，你们那时候多有意思呀!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