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刺北《我要上学》：机甲文与“她力量”

“达摩克利斯百年没出厉害的人物，大概是在等我吧。”每当读到这句话，脑海中总会浮现这样的画面：惊才绝艳的少女在赫菲斯托斯赛场所向披靡，一身“无常”机甲锋芒闪烁、寒光刺眼，与唇角自信张扬的弧度形成鲜明对照，仿佛生来就是全宇宙最闪耀的焦点。

女主角卫三这句少年意气的宣告，也可作为《我要上学》整部作品的总结：达摩克利斯军校在颓败百年后，迎来了一位以捡垃圾为生的贫困学员卫三。没有人能预料，看似吝啬抠门、胸无大志的卫三却拥有世所罕见的“超3S级”感知天赋。她的出现宛若一颗横空出世的启明星，不仅扭转了达摩克利斯军校长久以来的颓势，更为照亮整个宇宙的暗夜、为深陷星兽浩劫的联邦世界带来了希望的曙光。

“机甲”作为叙事动力：力量之泉，欲望之匣

《我要上学》是一部科幻机甲题材的网络文学作品。机甲是作品的重要叙事动力之一：卫三能力升级的外在表现即机甲等级跃迁；军校生们竭尽所能提高机甲战斗力争夺大赛冠军；星兽潮来临，士兵们借助机甲与侵略者战斗，捍卫联邦安危……作为尖端科技产物，机甲是科技伟力的化身，是人的内在意志借助金属材料实现的外在延伸，承载着人类渴望突破生理限制、追求磅礴力量的深切愿景。凭借非凡的力量，机甲能够使人类在某一瞬间比肩神明，然而也仅仅是一瞬。机甲赋予人类的毕竟只是一种接近神的力量，有杂念私心、受欲望支配的人类并不具有驾驭无穷力量的“神性”，一旦放任欲念脱缰，就会释放潘多拉之匣中的灾厄，为世界带来灭顶之祸。

《我要上学》自始至终在探讨“何为人类的潜能极限”，它更像是写给读者的一则科幻寓言：机甲作为一种征服意志的化身，其力量能否随人类欲望滋长而无限扩张？此类种种，归根结底指向一个母题：我们应当如何看待以机甲为代表的跨越人类极限的高维度力量？

小说给出的回答是：力量没有正邪之分，只看使用者是否抱持一颗纯正的心。“黑色虫雾”是小说最大的谜题之一，它是一种形态特殊的星兽，神秘、强大、充满威胁却也极具诱惑。面对虫雾所代表的力量，姬元德选择臣服，甘愿献祭躯体成为虫雾宿主，以灵魂沦丧换取虚幻强大；独立军尝试将虫雾运用在机甲和人体上，代价是每个实验者都需在心脏上植入压缩炸药。无论是姬元德还是独立军，看似利用虫雾的力量，实则都已反过来被其蛊惑，在他们将鲜活生命看作获取“神力”所必需的献祭时，也同时让“人性”屈服于“兽性”，将自我支配权让渡给外在诱惑，人与兽、理智与欲望相互噬咬、彼此煎熬，将人类社会的规则和秩序搅成一片混沌。

而卫三选择在一片混沌中坚守理智与尊严，宁愿清醒陨落，也不肯麻木苟活。面对虫雾入体的残酷现实，她主动将手腕上压缩炸药的控制按钮交给应星决保管，要求对方必要时启动炸药，以防自己失控伤人。对卫三来说，世间最强大的力量是人的理性。一个大写的人、有强烈主观意志的人，怎么能接受自己沦为提线木偶？因此，《我要上学》中，即便机甲单兵具有横扫千军的战斗力，也仍要受到机甲师和指挥的制约和管束，因为这两个身份的引申意义是“智慧”和“意念”。没有智慧指引、意念控制的力量，就如同无知无识、横冲直撞的野兽，只会依照本能毁灭眼前所见的一切。小说提示着亘古不变的真理：人，始终是最顽强、最坚韧、最伟大的存在。人在，希望就在。

即便小说更像是一首关于人类勇气的赞歌，但机甲元素在故事中仍具有重要意义。它如同普罗米修斯盗取的天火，延长人的目光、敏锐人的听觉，让人类突破肉体桎梏，勘破幻觉迷障，辨认表象之下的真实。就如在威拉德星的“虚拟界”赛场，众人凭借机甲冲破幻象围困，在真正宏伟的力量面前，“一切虚幻骤然褪去”，所有矫饰伪装都无所遁形。也许机甲和人类就是这样的关系：机甲的使命是为人类在宇宙中开辟新的天地，而在这片新天地中能走得多远、建设起怎样的文明，则取决于人类原初的智慧与勇气。

“她力量”：卓越是一种主动选择

作为由女性作者创作、主要写给女性读者的“女频文”，《我要上学》行文中蕴含着澎湃涌动、生机无限的“她力量”，充分彰显出当代女性挑战自我、追求卓越的时代品格，为当下网络文学女性写作带来了明净清澈的新气象。

在《我要上学》中，机甲作为一种“高维力量”，弥合乃至抹平了不同人群生理上存在的微弱力量差距，让女性角色突破性别束缚、释放内在潜能成为可能。而这也是红刺北自己的创作目标：希望卫三“能够借助机甲的力量，来摆脱人类本身脆弱渺小的桎梏”。

卓越不是被动赋予，而是一种主动选择。故事中的女性角色大多将“实力”和“成功”视为努力的终极目标，在她们的生命图景中，对卓越的追求取代了对爱情的向往，“自我价值”放在“C位”被前所未有地凸显出来。在以往的ACGN（主要指日本的动画、漫画、游戏、小说等）文化语境中，女性角色更多作为“辅助者”“抚慰者”形象出现，一般并不担任核心战斗任务。因此，当我们在《我要上学》中看到卫三、山宫勇男、吉尔·伍德、丁和美等女性角色以单兵身份冲锋在战斗一线时，不免感到眼前一亮。作为单兵的卫三几乎未尝败绩：平通院阁主宗政越人、“帝国之星”姬初雨，这些昔日的天才们，都在她的实力面前被迫垂下高傲的头颅。“卫三们”用行动印证了自己的生存法则：与其做一尊美丽却易碎的观赏品，不如主动选择一种战士的生活，在烈火硝烟中追寻自由与尊严。

如果说作为单兵的卫三身上自带一圈“天选之子”的闪亮光环，那么作为机甲师的卫三则更像是我们生活中的普通人，没有什么捷径可走，也没有随机掉落的“金手指”和“外挂”，唯有勤奋苦修、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的积累，才是实现梦想的真理。没有钱报考机甲师，就放平心态从单兵做起；没有发掘出3S级天赋，就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将A级技术练到极致；没有珍稀材料，就在一场场比赛中凭借实力赢回来；没有名师指点，就钻进图书馆啃书、在论坛上答题自学、自己关起门来夜以继日地钻研……人们在惊呼卫三是个“兵师双修”、百年不遇的天才时，却很少会留意她在每一次修习时倾注的时间与心血。在追求卓越的道路上，天赋仅仅是稍纵即逝的闪光，唯有努力才能让智慧的星火长明。

在单兵的力量和机甲师的才华之外，卫三还有一种特别的人格魅力，我称其为“恒温箱心理”。许多写女性成长的作品习惯于让女主角以纯良无害的“小白兔”面貌出场，经过重重磨难后再进化成为百毒不侵的“大女主”，由赤子之心的“热”到阅尽沧桑的“冷”，在心理上往往经历一个“降温”的过程。而《我要上学》塑造卫三时，却选择让她以一个冷静自持、坚定理智的“完成体”状态登场，并将这份稳定一直延续到故事结尾。

卫三内心的小宇宙始终维持在一个处变不惊、安之若素的恒温真空状态。我们几乎看不到她有自怨自艾、患得患失的时刻，任凭外界风云变幻，她总能用一颗平常心对待，既不质疑内耗自己，也不为烦琐人事忧心。无论是敌人的挑衅还是上层的威压，卫三悉数淡然处之，三言两语就将对方语中机锋消解于无形，内心始终澄平如镜，不起一丝波澜。

卫三的“恒温箱心理”来自何处？答案或许就在于她坚定的自我接纳与认同。如果用当下的流行说法形容，可以说卫三是自己的“头号粉丝”和“后援团团长”，每天都坚持不懈为自己“打CALL”。她乐观坚信，纵然前路曲折多风波，自己也终会跨越群山见沧海。因此，在姬初雨等一众精英陷入自我认同的心魔中无法自拔时，草根卫三反倒大摇大摆地阔步向前，一不留神就实现了“弯道超车”。这大概就是卫三的特别之处：无论身处何种境地，她都自有一套生存之道，并能从中活出滋味和劲头。如同原野上一株平凡无奇的小草，看似随风摇摆、漫不经心，实则早已将根茎深深扎在泥土之下，以静默坚忍的生存姿态，躬身向大地汲取着生命的本源力量。

《我要上学》以缜密的谋篇、新奇的构想，“极大地丰富了网络文学女频创作的类型，开拓了女频文的创作空间”。卫三的出现不仅回应了达摩克利斯军校的翘首呼唤，也为每一个屏幕前的读者带来了女频文独有的魅力与惊喜。

（作者系中国作协网络文学中心干部）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