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晨中篇小说《不凡之镜》：一曲普通人的生活交响乐

读小说就是读活泼泼的人生，好的小说总能引发读者心理共鸣，又能在不经意间拨动心弦。

毋庸置疑，王方晨的小说总能给人带来新的惊喜与感动，正如著名作家李浩所评价，“他的笔触含有刀锋，善于将我们习焉不察的日常轻轻剖开，缓缓地抵达真正的‘幽暗之处’。”

他的中篇《不凡之镜》延续他一以贯之的创作风格和锋刃笔触，围绕葛不凡和赵菂玲这对中年夫妇及周围人发生的悲欢故事，创作背景置于庚子年春新冠疫情爆发后的特殊时期，尤能给读者带去撼人心魄的精神力量和润雨无声的道德教化。温和中见锋芒，无声中听惊雷。

一辆二手马自达，串联起葛不凡夫妇、孙小藤、环子夫妇等人物错综复杂的关系。

葛不凡，父亲是商业局长，母亲为财务科主任，过去家里雇有保姆，大学毕业后进入省级机关工作。如果不是他父亲早年去世，他的生活或许更加安逸。与做医生的赵菂玲结婚后，过着波澜不惊的小日子。

他接受了初中同学孙小藤弃之不用的马自达，并考取了驾照，开着马自达心安理得，以至于老岳父瞧不起。

孙小藤想不明白，这辆旧车让他越开越新。

在孙小藤的记忆中，“商业局长家并非奢华，却干净清爽，连脚踩在地板上的回声都是清脆的。”

等到赵菂玲考出驾照买了辆新的马自达，旧车才转手给了环子的老公段伟开，后来段伟车祸丧命，牵扯出一段不为人知的婚外情。

就是这辆半旧不新的马自达，成为小说的草蛇灰线，若隐若现，它穿梭于洄龙山下和盖子山之间，行走在葛不凡与母亲、环子之间；它同时承载怀恋过往和寻找乡愁的双重隐喻，前者指向情感的慰藉，后者指向灵魂的归宿。

如果说二手马自达是故事主线，那么后视镜则是叙事侧笔。

“就连赵菂玲也不了解，葛不凡从小就回避镜子中的自己。在他眼中，那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是个让他感到难堪的怪物。”

某种意义上说，后视镜比葛不凡看得远，它能看到段伟隐秘的婚外情，看到段伟死后环子不堪重负的自杀念头，看到老岳父的不安分的身影，看到一座城里普通人的鸡毛蒜皮和各种焦虑。

当然，它也能看到葛不凡的烦恼与挂碍，母亲与继父结婚后，他与母亲陷入紧张关系，不啻于“人生中巨大的喜马拉雅山风口”；与环子欲言又止的暧昧情感，一顿胡萝卜水饺远远无法满足他，反而愈发地使他蠢蠢欲动，痛苦不堪。

当下的都市小说大都千篇一律，毫无新意，囿于男欢女爱的叙事模式，抑或博人眼球制造噱头，用一句话概括“新瓶装劣酒”，辣眼睛，伤身体，最要命的是，还会产生毒副作用，让人丧失审美意识。

王方晨则擅长从传统中来，到现代中去，在不疾不徐又令人回味的叙事中，把小说语言运用得炉火纯青，照见世俗人性中的常态。

此常态并非善战胜恶，而是诸善之间的价值排序；另一方面，微观层面的悲悯和宏观层面的超越，构成互摄关系，赋予人物以多重而开放的阐释空间。

如詹姆斯•伍德在《小说机杼》中所说，“小说是演绎例外的大师，它永远要摆脱仍在它周围的规则，故而不存在什么小说人物，有的只是千千万万不同类型的人。”

比如，岳父擅长做饭，每次回家吃饭都是一大桌子佳肴，“鸡腿塞住大嘴巴”多次出现，凸显人的欲望是填不满的黑洞，极具讽刺意味，如作者所写，“深陷于岳父母和赵菂玲的包围，葛不凡吃下的其实是一个凡夫俗子的幸福，只不过到了喉咙里，还真有那么点儿难以下咽。”

小说后半部分，突如其来新冠疫情打破了生活的安宁，妻子赵菂玲跟随医疗队去了武汉支援，葛不凡联系孙小藤购买蔬菜物资，与环子、黑腚等人连夜开车十六个小时驰援武汉，特殊情境下的情节设置，没有泛滥的煽情，没有一味的拔高，而是平淡的过度，抵达真实的场域——无论是在武汉街头与戴着护目镜的抗疫妻子视频，还是与母亲通话，还是单位老毕的来电，都使人有种强烈的代入感和共鸣性，在细细品味中生发出一种巨大的感动，或者说被某种人性深处的光芒所照亮，所净化。

小说中的地名，洄龙山下、世博园、盖子山、十样锦饭庄、亿尾水席奥体店、二环东路、陶氏亨利大酒店等，蕴藉地理空间和文化乡愁的双重内涵，让人不禁联想到《老实街》《花局》里的中国味道和叙事主脉。

小说中有句话很是耐人寻味，“世上有一种恶，就是要一个人去做完美的受害者”，出自做律师的老同学孙小藤。

武汉之行，让葛不凡重新审视自己的不完美人生，其实这也是作者隔空抛给每个人的灵魂之问：回到现实生活中，多数人习惯苛责自我，浑然不觉中活成了受害者，沦为“世界的弃子”，倒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要知道，不完美才是真正的完美，葛不凡勇敢地走了出来，隔离酒店房间里有一面镜子，从那里，他看到自己站了起来。

那么，我们呢？

想必每个人都应有个答案。

张爱玲曾写道，“我的小说里，除了《金锁记》里的曹七巧，全是些不彻底的人物……他们不是英雄，他们可是这个时代的广大的负荷者。他们虽然不过是软弱的凡人，不及英雄的有力，但正是这些凡人比英雄更能代表这时代的总量。”

千千万万的平凡人，平凡人的酸甜苦辣和烟火漫卷，才是人世间的主要构成。

如此可见，“不凡之镜”，是一面人性的多棱镜，亦是一曲普通人的生活交响乐。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