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贵短篇小说《仙境》：“迷住”与“唤醒”

改革开放以来，浙江温州成了一块关注度极高的地方，温州人凭着敢为人先的精神，在国内外大展身手。近年来，哲贵凭着作家的敏感，快捷地将这现实生活转化为文学叙事，创作出一批受人关注的佳作，《仙境》便是广被热议的其中之一。

小说《仙境》写的是一个从修皮鞋手艺人成为亿万富豪的温州富商。但作者在小说中自始至终没正面写他经商，而是在讲述他的故事过程中，将笔触深入到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展现了在追求物质财富与掌握精神财富之间的纠结和矛盾，揭示了温州商人独特的气质和作派。小说情节沿着主人公学戏逐步展开。作品一开始余展飞学戏排练便写得绘声绘色，一听到锣鼓声，他浑身的肌肉都在叫喊翻腾，兴奋地跳动起来，作者的文字也像诗句一样密集，为他和越剧团长舒晓夏两人的耍枪花动作伴奏着，结实又酣畅淋漓。

余展飞是怎么热衷起越剧来的？那是他父亲皮鞋店变成皮鞋厂那一年，他恰好三年学徒出师单干，当地举办物资交流会，越剧团来演出。余展飞此前虽看过越剧，也觉得好。但这种好对他“没产生任何联想和作用”。这回不同，他被舞台上的白素贞和演员舒晓夏深深地迷住了，发觉她很美，感到很自卑。当看到她倒在地上和四个仙童挑枪时，这半大不小的皮鞋匠整个心都提起来，手心脚心在阵阵出汗。当看到她下腰将地上的灵芝仙草含在口中去救许仙时，余展飞感动得泣不成声。他一下子喜欢上了白素贞，喜欢她冒死救人的决绝情怀，喜欢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顽强意志。他感到自己精神上从此开始发生裂变。

演出结束后，余展飞也要学戏了。但他学戏与众不同，“我只学《盗仙草》，我只演白素贞，别的都不学！”与其说这是学戏，不如说是温州商人对传统文化的雅好。这种现象在当地并非个别，有爱好书画的，有爱好棋艺的，爱好兰花的，还有爱好非遗的。余展飞对越剧的爱好寻常强烈，在苦练基本功的过程中，拿大顶老师叫他拿三分钟，他练十分钟。练习压腿，一般人不一会儿就抽筋了，余展飞却一丝不苟地按老师要求压到90度。练习劈叉，一般人刚劈下去就砍断筋似的嗷嗷叫，余展飞一句疼没喊就劈成了一字形。经验丰富的老师看出了他身上的执拗和“一根筋”，这正是学艺术需要的。后来到了真正教学戏时，老师又发现这个学生只要一接触到白素贞，接触到《盗仙草》，就着了魔似的什么也不管、什么也看不见，心里只剩下白素贞了。老师十分珍惜他这种“神灵附体”的痴迷和疯狂，觉得以他的天赋，将来说不定能走上全国舞台，成为一代名角！

对余展飞来说，进越剧团演戏是他这两年来的梦想。余展飞第一次去见老师时发现，“自己特别迷恋这种感觉，似真似假，如梦如幻，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脚踏实地，却又飞在半空。余展飞很羡慕这些演员”。他是多么希望成为其中一员！但令老师没想到的是，两年后当文化局长特批他进越剧团成为专业演员时，他竟婉拒了。老师这才意识到：看戏的人在减少，戏曲行业面临的是条看不见尽头的下坡路，社会关注点转移到赚钱，能赚到钱才是“英雄”，才是“名角”。在这种时候怎么可能让余展飞来做专业演员？但余展飞却是个一根筋的人，虽拒绝做专业演员，也明知越剧走下坡路的前景，但喜爱白素贞的初心却不变，在皮鞋厂成为父亲副手不久，他就在自己工厂内装修起一间排练厅，开始每周和舒晓夏排练《盗仙草》，不排练时他也会来这里独自唱一会，或是练一阵枪花，有时甚至既不唱也不练，只是在排练厅里清坐一会，觉得也很享受和满足。寥寥数笔，一个温州商人独特的气质和做派便跃然纸上！

不仅如此，这段时间余展飞的皮鞋厂经历了飞跃式发展，工人从30人猛增到3000人，可他喜欢越剧的初心依旧，他想出资替越剧团装修排练厅，舒晓夏没同意；后来向舒晓夏求婚，遭到拒绝；再后来皮鞋厂扩展为集团公司，余展飞把原来的名字“皮鞋佬”更名为“灵芝草制鞋集团公司”，并在全国各地新开出5000家“灵芝草”专卖店。这一件件一桩桩都说明：他心里一直不忘白素贞。余展飞曾有一番肺腑之言，说是白素贞改变了他的人生，让他看到除了皮鞋他的生活还有梦想，觉得自己仿佛突然从现实生活中飞起来，看到了原来不曾看到也不曾想过的东西。

小说最后写父亲葬礼后的宴请场面，余展飞和舒晓夏合演《盗仙草》来送别父亲，我觉得这是全篇的精彩之笔，不仅创意新颖，而且内涵丰富，也是小说的高潮，与作品一开头主人公学戏排练《盗仙草》首尾呼应，让《盗仙草》像主旋律一样在作品中自始至终地回荡着。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