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导演”的人生之戏——评罗伟章《戏台》

罗伟章的《戏台》书写一场由子辈导演的人间大戏，到最后，却已经超出了“导演”的控制，开始了演员的本色出演。《戏台》演绎了一出喜剧，从表演的角度来讲大获成功，因为这场戏几乎骗过了每一个人，看似达到了预期的效果，皆大欢喜，其实骨子里却是一场悲剧，再次印证喜剧的内核还是悲剧。这样的一场戏其实是对人性的一种试探，将人性中隐藏的那一面暴露无遗。表哥导演这场戏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让一辈子情感不和的父母在晚年寻觅一个共同的事业、共同的目标，筑成统一联盟，过上几年真正的夫妻日子。更是为了患病的父亲能够因为有奋斗的目标多活些日子。一套价值超过百万的房产成为最好的道具，这套房产其实十年前大家就已经表态确定了归属，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房屋价值发生了改变，而每个人的心态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可以这样理解，人心是信不过的，为了彻底解决财产分割问题，毕竟之前的都是口头协议，这是极其不保险的。现在旧事重提，又会牵扯出怎样的纠葛？

小说在平实的讲述中，也有诸多“微言大义”的笔法。作品通过一种巧妙的设计，将一起财产纠纷事件呈现出来。表哥纪军约“我“去茶楼喝茶，请求“我”帮他“演戏”，让“我”的父母跟他的父母争抢外婆留下的房产，目的是让表哥争吵了一辈子的父母能因此齐心协力，能有一个“夫妻的样子”。“我”犹豫再三，半推半就地推动此事，“戏台”搭好了，演员的表演却超乎预料。一场争夺房产的戏码到最后，事件的真假已经难辨。假戏真做也好，本色出演也罢，效果毕竟达到了。这样的一种医疗疾病的特殊功能其实潜藏着很大的讽刺效果。又比如关于母亲的形象，在大家表态将房产给予照顾外婆的表哥一家时，一句看似闲笔的叙述，将其性格也进行了充分展现，也为最后故事高潮的到到来做了充分地铺垫。

这部小说整体上的故事以及故事讲述的方式依旧是罗伟章式的，“夫妻天天吵架，可以吵上半个世纪”拉开了小说的序幕，在一种漫不经心地讲述中，生活琐屑之事被精雕细琢的文字呈现。与此同时，将作作家依旧将看似无关的各种事件娓娓道来，诸如表哥一家人家庭关系及各种芥蒂，死去的哥哥、大地震中的逃难、悲剧性的婚姻等。比如“我们”的外婆的各种遭遇来表现养老这一现实问题。又比如在“我”与表哥正谈话之时，妻子不断发来消息催促，以此书写“我”的并不如表面光鲜的生活。小说同时还穿插着“我”朋友姐姐的故事。这些看似和小说的核心事件无关，但也正是生活的一分子。这是罗伟章一贯的叙事风格，平淡无奇中蕴藏着惊心动魄，鸡毛蒜皮中富含着生活的哲理，细微之处涌动着人性的波涛。

搭建戏台是为了父辈，而小说对子辈的书写也占据着很大的比重。作者在人物形象的处理上破费匠心，一开场，表哥那副失败者形象便在他者的描述中呈现出来。在大家眼中，他是一个不求上进，一把年纪仍然无法混到该有的职位，生活浑浑噩噩，得过且过，正因为如此，也是被父母妻子嫌弃的人，在“我”眼中也是一副衰败相，不愿意多与他相处，这样的一个人，导演这样的一出戏，其动机又是什么，不得不引人深思。小说明显描述了两种人，一种是表哥那样的，生活失意的小人物，到了不是普通职员的年纪仍是普通职员，整天在家围绕着“一地鸡毛”打转；另一种是叙述者“我”和妻子这样的群体，难得在家度过一个完整的夜晚，看起来衣食无忧，达到了中产阶级的水平，但是其实依旧有其烦恼。各种局无外乎印证着另一种空虚。不管是与父辈的关系，还是夫妻之间的感情，都是那么地不尽人意。面对父母，“我”也不敢轻易表态，担心挨母亲刻薄。

而对上一代人，也有着很明显的对比书写，“我”的母亲与表格的母亲，遭遇不一样的时代境况，遇到的婚姻不同，最终的命运也是天壤之别。总体来讲，这些点滴琐屑的细节描写仍是其底层关注与生活流叙事的延续。此外，小说写到一种微妙的人伦关系，作品中有一个细节，当表哥打来电话，提及外婆，“我”这才想起还有个外婆，第一反应是担心外婆身体不好，想问，又怕当真如此，诸多美好计划就会泡汤。于是不问。这里谈及的是有关孝顺和赡养的问题。后来小说还在继续强化这一主题，替朋友养宠物时，叙述者也谈到养外婆没耐心，养条狗却有的话题。最终，小说还是落到人性这些恒常的主题上来。《戏台》所导演的戏份，可以看做是对人性的一种检验，或者说是一种试探，但是很明显，人性经不住任何的试探，参与其中的每一个人物很快都进入了自己的角色，看似每个人都在捍卫自己的权益，实则是对种种物质（欲望）的无法割舍。为了争夺一点价值连城的“蝇头小利”，可以摒弃半生的不幸福的遗憾，这种细思极恐的心态呈现着实让人震撼。罗伟章指出，“争财产之前，两人过得不和谐，不幸福，事实上是很冷漠，冷漠得不像夫妻，几十年如此；但这时候，他们结成了利益同盟，心心相印，携手争斗，并因此和谐了、幸福了，也年轻了、精神了。然而，这其中昭示的人性前景，多么狭窄，多么脆弱，多么可悯可悲。”将作品的动机与主题凝练出来。

一则篇幅并不长的小说，可以说涵盖了中国式家庭伦理关系的全部，父辈与子辈之间的、亲戚之间的、夫妻之间的种种关系，也囊括了很多现实的问题，财产分割、老人赡养、疾病与死亡等等。袒露在外的，埋藏内心的，都一一浮现。小说所书写的的事件在现实生活中并不鲜见，无论面对怎样的真实，作家都不仅仅是呈现，而是带着自己的主观评判去进行呈现。这场戏牵扯出一段时代痕迹特别明显的几段婚姻，表哥的父母这段婚姻有着很多的外力作用，表面的平和之下其实危机重重。“我”父母的婚姻也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牢固。当然这是极为隐秘的，外人几乎感觉不到他们有嫌隙，而问题的症结明显在于这本身就是一场时代原因错配的婚姻。由此，其实还是旁敲了时代这样的宏大主题。如果再去深究，《戏台》本身也是对生活的一种深度隐喻，这是一场开诚布公的由子辈导演的戏份，但其实在生活中，又有多少隐秘的表演呢？罗伟章的小说永远在生活的表象之下，探究人性深海，表达某种生活的哲思。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