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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来——“湍流中,我们能否看见自己?”

发布时间:2021-12-26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关键词:东来

特邀嘉宾:林培源

青年作家、学者

《川》作为一篇短篇小说,取消了虚构作品所通常依赖的戏剧张力和情节高潮等元素。这是一篇手法、修辞和语气近似“客观叙述”的作品。东来如同铺开一张宽大的宣纸,提笔挥毫,将山水写意倾泻而出。小说写了名为“川”的女子的人生经历,如同题目的隐喻,“川”意味河水流动,小说的推进也如水赋形——这从其主体内容的构成可以看出。换言之,《川》以切片式的方式,将川人生中的受辱、逃离、相遇和分别等经历“拼接”起来,不同人物进出川的生命空间,人物在变,川也在变,与此同时,这些人物又构成镜面,反照出川的形象(如果能称得上形象的话)。川不仅被“命运”送上了一条可以称得上残酷的轨道,也被放置在刻意拉开的距离中被观察和凝视,小说几乎每个段落都采用概述和白描,作者好像屏住了呼吸,不动声色,没有深度心理描写,也不仰仗任何“柔性”的过渡。但文本的中间隐含了某种转捩的力量。何以见得?读开头时,这篇作品容易让人产生读“人物特稿”的幻觉,因为叙述人是隐身的,只有当小说走向尾段,记录、转述故事的“我”现身时,小说密闭的口子才打开,如此写法已经越过了虚构和非虚构的界限,化繁就简,直面残酷,需要调动极大的勇气和魄力。

樊迎春

北京大学博士后

“川”是小说人物的名字,似乎也在指向小说本身的语言风格,如河水般流淌,如平原般疏阔。川是文学作品中曾命名过的典型的“底层人”,在贫穷落后的乡村早婚早育,被凶狠恶劣的丈夫毒打虐待,逃离到大城市后,也不过是频繁变换低端而辛劳的工作。小说本该是充满感伤和纠缠的批判写法,却意外的全是平铺直叙,并无多少抒情繁复,短句子中都是自由潇洒之意。即便仍然充满人世间的悲苦无依,也显得恣肆而温情。

小说中的人物都没有姓,只有一个单名,短暂而热烈地与川相交,然后是平静而长久的分离。也正是一次次的相交与别离,修复川往日的伤痕,也铸造她新的精神孤寂。所谓静水流深,平静的叙述之下是川不断纵深的精神世界,“无涯是苦”,却依然要无怨无悔地以有涯之吾生全情交付。川以坦诚的疯狂超克了所有的欺骗与罪恶,也质问了爱欲已死时代人们情感与生活中的懦弱卑怯。

川是2.0版的母亲,继承了母亲的疯狂,也作别了母亲的腐朽;川是2.0版的“底层人”,击碎了知识分子傲慢的“人文关怀”,也以真正的诚实和可贵的勇气传达了全新的生活与价值理念。众生皆苦,苦海无涯,但百川奔流到海,海永远是海,从来都不是死水。

高翔

中国人民大学博士

东来是兼具“通灵术”与“造梦术”的小说作者,她仿佛有一种能力,能够轻易捕获一个人的身体,以他者之眼、他者之心体悟,以此构造自己的小说世界,有时候这种能力过强,以至于当她自如穿梭于迥异的世界与个体之间时,读者会不禁怀疑,他们所读到的小说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小说《川》是东来的新尝试,一篇以“非虚构”技艺所搭建的小说房子,这种技艺匹配“远距离”叙事,使得一部女性经验史在如此狭促的篇幅中展开成为可能,同时也在最大程度上保证了语言没有被粗糙现实侵袭而降格。小说不仅压缩了时空和场景,也将情感的浓度值调到最低,一篇悲情的小说就此离开了滥情的危险,甚至是“反感伤”的。也许需要警惕的是,这篇小说的线性叙事是否有简单化人物的倾向,川本身的复杂性在这种叙述中是否显得过于清晰。我有必要为东来的“通灵术”叫好,为她不动声色完成一出悲剧的技艺叫好,但仍在她轻易从故事中抽身时感到某种残酷性,仿佛一个观潮者在一个安全地带观潮,任凭波涛翻滚,却没有沾湿衣襟。所以期待下次东来从虚构世界归来时不要“毫发无伤”。

靳庭月

首都师范大学硕士

世纪之交的许多关于乡村女性从恶劣环境逃往城市的底层书写,给我起初的阅读增加了不安——从被逼嫁到出逃,相似的情节开端可能通向几条岔道,被遗弃、自杀、杀夫、卖身,成为贫困乡村或欲望社会的牺牲品,这可以列出长长的作品目录。幸而川没有被死亡吞没或者被拉回泥沼,情节发展与人物遭际的安排不仅是作者对人物的善意,也是现实生活逻辑的延伸与折射。

就《川》而言,题材的现实重量使文本的新奇性稍稍让位于传统现实主义写法,但仍显示了对叙述姿态的思考,比如发生收缩的第三人称叙述:明显的节点是后期“我”的现身,此后限知视角继续收缩,川的淡出亦遥遥在望。将“我”作为转述者,是意识到了“我”(及作者)对川的理解是有限的,过分的探问、苛责或怜悯都将中断这一叙述。川是一个彻底的“漂泊者”,故乡已失去了对她的情感牵制力量,城市尽管提供了新生活的可能性,落脚的艰辛却难与外人道。特别地,通过嫁给城市人来实现身份的转换没能成为川的选择,也许母亲每一段失败的感情警示了她婚恋关系的交换法则,也预示着漂泊者终不免在人海中寻求一点慰藉。无论如何,城市对川仍是疏离的,那块挡在面前的巨石还要继续搬。“巨石”与东来笔下朝向城市者如“芒刺在背”的烦恼、难以撞破的天花板或者“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似乎都指向某种漂泊境遇,恰如“川”从字形到字义的隐喻:川与“我”与她/他处在各自的单行道,疏远分散成为常态;川流不息,个体在流动的现代关系中如一叶孤舟,相似的迁徙体验又成为触碰他人经验的通道。大概这也使作者的观察没有囿于身份背景的差异,把握了书写的分寸,并且不事张扬地渗入了对“责任”的追求。

胡志

中国人民大学硕士

在《川》的创作中,东来有意采用一种平实、克制的叙事,讲述主人公“川”的成长经历。川的十五年,是一场无终点的逃离,在命运的追逐中牵扯出一系列当代女性成长可能遭逢的现实问题。如果仅仅平铺直叙一个底层女性的成长故事,则会落入新闻素材汇编的窠臼。在我看来,《川》的成功之处在于叙事者向内探索式的自省。

川的出走总伴随着对他人的观看,实则在进行自我审视。依据拉康的镜像理论,主体在成长过程中的认同建立经过了不同的镜像反射,更依赖于与他人的目光互动和意义辩证。她从霍那里看到被爱的可能,在同舜和玲的交往中看到相似的过往与生活返程的无涯。与生活处境迥异的珍接触中,她才产生短暂的自觉追求的意识——现实“丰腴”的她喜爱“形销骨立”的速写像,羡慕着珍的骄傲。对他人的观察,潜移默化地影响她或主动或被动地逃离不堪的境遇。而与母亲的互看或许是她一直逃离的源动力——她想挣脱母亲的影响。十五岁时她看见镜中三十岁的母亲,便是一道谶语,让她一眼望穿生活的轨道。日后的出走中她也在经济和精神层面力图摆脱来自母亲的桎梏,然而三十岁的她终究烙印着母亲情感生活的印记。因为她始终无法直面破碎的自我,即使在异国冥想时也会情绪崩溃,在别处寻得安慰。行文大半,东来让叙述人“我”登场,这时读者才明白川也始终是被注视者,漂泊的“我”和珍一样在川身上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小说叙事架构就像多棱镜,在持续不断的镜像设置中探索女性主体的定位,每个人都在互看中发现自我的困顿与挣扎。结尾处,“我”与川望向大河,隐喻着望向生活的湍流。湍流中,我们能否看见自己?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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