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中的追寻——评石囡《拓跋，上马》

有一座城，承载着公元五世纪，亚欧大陆的光荣与梦想。

这座城，不是在日耳曼马蹄下瑟瑟发抖的罗马，不是雄伟而迷茫的君士坦丁堡，也不是长安，不是洛阳，不是建康。

这座城就是北魏都城——平城。

这是石囡先生所著的长篇历史纪实作品《拓跋，上马》里结语篇的开始部分，也是这部书最终止于的点。换种表述方式，其实，这部书就是逆着五世纪平城的荣光，一路回溯，一路找寻，一路发现。开篇，从公元元年欧亚大陆游牧民族为生存不得已的大迁徙背景写起，从最初的拓跋氏所居住的嘎仙洞写起，用他有温度的笔触，勾勒和刻画了发生在三世纪初到四世纪末之间，近二百年里一个又一个生动的历史故事，一个又一个鲜活的历史人物，从拓跋力微，到拓跋沙漠汗、拓跋猗㐌、拓跋猗卢、拓跋什翼犍、祁皇、兰氏，最后到北魏开国皇帝道武帝拓跋珪，围绕着这些人马上马下的生死爱恨悲欢离合，完整呈现了拓跋氏从野蛮到文明蜕变过程的同时，也在民族大迁徙大动荡的风云故事里，让我们看到了民族文化相互碰撞相互融合所产生的积极意义，这种融合最终催生出一个上承魏晋下接隋唐的辉煌王朝——北魏。

全书共五十余篇，每一篇都是一个精彩独立的历史纪实作品，每一篇又互相延续，不仅从情感脉络上延续，从时间顺序上也相对延续。在他文字气息的牵引下，发生在中国北部的这段最混乱的历史，很清晰很容易地在我们的头脑里理顺了。

因此，我愉悦地完成了对这部书的阅读，倍觉受益良多。掩面回味沉思之余，想说几点这部书的写作特点，以供探讨。

1

古代的故事，现代人的视角和用词

这些故事的发生距今大约有两千年了，当时北方游牧民族繁多，迁徙也频繁，故名称变化也较大，再加上地理的变迁，我们很难明白和记住那些民族相互的关联，以及他们之间发生的战争和各自建立的国。石囡先生在每一个故事里，都用了非常现代的比拟和用词，使得这些故事鲜活而生动，像他们就是我们身边的人一样。第一篇《拓跋，一个小公众号的崛起》，他把北方所有的游牧民族比拟成“微信公众号”，把一个个从北向南迁徙的民族称为“小公众号”或者“大公众号”，匈奴称为横行草原的第一个“大V”，檀石槐为第二个草原“大V”，他们互相“争粉丝”，抢地盘，诞生许多“牛号”，比如鲜卑慕容部、鲜卑段部、鲜卑宇文部等等，而鲜卑拓跋部也在这时候粉墨登场。这样，错综复杂的游牧民族谁是谁就清楚明白了：拓跋氏的第一个大英雄拓跋力微，通过战功和婚姻关系获取了长川这块地盘，“由此，他从一个打工仔一跃而成为大股东、合作者”，拓跋部从之前“流动的小商贩”，“有了创业的第一桶金后”，就此“开了分公司”；拓跋氏第二个留学中原的拓跋什翼犍，他之所以有机会留学中原，全仗他哥哥在襄国买了“学区房”……类似的现代人的视角和用词几乎在每一篇里都有出现，这就很容易缩短了读者和故事之间的纵深距离，同时，这样略带调侃和诙谐的写作方式，非常吻合当下读者的阅读习惯，行文通畅而不隔。

2

语言和用词的诗性

《拓跋，上马》无论是作为一部历史纪实作品，还是一部散文，为读者带来阅读审美价值，最终还是靠语言赢得。诗人写作，句子通常会诗化，或许这是个普遍的现象，也是无意识的结果，石囡先生作为一个成功的诗写者自然也不例外，纵观整部书，诗性语言比比皆是，有的地方隐晦含蓄，让人咀嚼不已，有的地方直抒胸臆，读来激情澎湃。这本书的名字《拓跋，上马》本身就非常富有诗性内涵，它既直观地表达了拓跋氏作为一个游牧民族的马上人生特点，也隐含着拓跋氏成功跃上历史的政治舞台的含义；他把拓跋猗㐌和拓跋氏的第一功臣卫操的相遇，说成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非常成功延展了这句经典古诗的含义；《河流上下：我住桑干头，结盟求永定》篇，化解古诗“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句，从标题就一目了然拓跋氏和慕容氏各自所处的地理位置，也标明了他们之间为求安定不得已的姻亲结盟关系；写拓跋什翼犍无法跨越黄河，征服更远的地域受挫的心理时，用了标题《黄河，那个补不上的漏洞》，那的确是他一生遗憾的漏洞；把慕容氏和拓跋氏各自追寻汉文化决战中原的行径，写成是“回乡路上的慕容和拓跋”，最终，拓跋氏实现了他的“混六合以一家”的民族大融合的理想，也所以，有了后面“拓跋氏，不仅是一个部落，而是你我身上正在发生的历史/你我身上的每一个原子，都留有时间的记忆”这些激越诗性的语言。

3

小故事，大历史

《拓跋，上马》整部书看起来都是由一个个小故事构成，串起来却是一部北魏建国史、五胡十六国发展史。每一个小故事总是放置在宏大的历史背景之下，或者是高度的思想认识之上。比如：石囡写到中国三世纪四世纪游牧民族的大迁徙时，同时联系到了亚欧游牧民族大迁徙，涉及古希腊文明、基督教文明，称其为公元初的一种历史现象；在《英雄何故多私生》篇里，拓跋力微把他的母亲塑造成一个天女，这成为一个历史通象，也成了“天命所归”；在《杀妻夺国：拓跋力微的资本原罪》篇里，写拓跋力微杀妻夺国，同时写到“玄武门之变”的微妙内幕，写到刘邦杀韩信，铁木真杀义兄扎木合，朱元璋杀小明王。在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里，我们该如何辩证地看待这些英雄？当石囡这样写的时候，我们就很能明白意会其中深意了；当他写到拓跋沙漠汗的死亡篇时，他说：“历史的进步，有时候还需要等。”读来感到故事跌宕起伏、荡气回肠，令人唏嘘不已，又不失客观。

4

尊重历史，人性化地谨慎发挥

在拓跋氏登上历史的舞台之前，他们漫长的岁月里，也经历着饥寒交迫的困顿、杀戮和掠夺，这些不光彩的历史在“国史之狱”之后就被销毁了，所以，北魏建国之前的历史在正史上记录得很少，这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人们对“五胡十六国”时期的历史模糊不清的概念。石囡先生通过大量读史，参考《魏书》《后汉书》《宋书》《南齐书》《北史》《资治通鉴》等史籍，加以合理的想象，以人性的思维，填补了某些真空的历史。比如，《诗人刘琨与拓跋猗卢：剑气、箫鼓和悲歌》篇里，刘琨和拓跋猗卢的对话场景，简洁，白描，意味深长却合情如理。诸如此类的场景在其他篇幅也大量存在，让读者看来画面感非常真实。其实，《拓跋，上马》这部书，说到底，更是一个文学范畴的作品，我们很多时候，没有必要一定要追究历史资料的出处，只要它是谨慎的、合理的、美的，就是我们愿意接受的。

由于知识面的局限，还有很多地方我还没有涉及。比如，他的这些故事里，有的联系到金庸的武侠小说，比拟得怎么样，我不清楚，因为我没有读过。但是，这一样不影响我对这部书的喜欢和热爱程度，它让我思想飞翔，也让我头脑明晰。

如果你喜欢历史，喜欢魏晋风雅，喜欢隋唐盛世，喜欢金戈铁马回荡之气，就读它。

如果你热爱文学，热爱地理山川，热爱河流孕育的文明，热爱一条古远的丝绸之路，热爱一座在石头之上雕凿出生命的城市，就读它。

如果你崇尚自由、平等、博爱和包容的民族性格，向往天下大同之理想世界，就读它。

（编辑：moyuzhai）